国内首批孤独症辅助犬上岗工作 “星星的孩子”有了新伙伴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图/受访者提供
孤独症儿童,因缺乏社交技能,对外界异常敏感,常被称为“星星的孩子”,他们同样渴望交流和关爱,却不知如何表达。我国约有300万-500万名14岁以下的孤独症儿童,孤独症辅助犬的出现,为他们的生活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科学研究证明,与动物之间的互动对孤独症儿童有积极的影响,孤独症辅助犬可以为孤独症孩子提供有效的干预治疗,以及难以替代的爱和陪伴。今年4月,国内第一批三只辅助犬哈雷、哈利和伊莉正式上岗,开始守护“星星的孩子”。
“万里挑一”的辅助犬
“为孤独症孩子做点什么”,这个念头很早就埋在了陈嫱的心底。
2019年,热心公益的陈嫱在广州市的一所特殊学校当了一天老师,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孤独症、脑瘫等特殊儿童。其中有一个孩子给陈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孩子用勺子吃饭,每次举到嘴边就再也上不去了,必须要老师帮忙才能吃到这口饭。而这个动作,孩子整整学了两年。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活着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艰难,我暗下决心,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陈嫱是广州阿派关爱小动物社会发展中心的负责人,从事流浪动物救助工作。2021年,在一个导盲犬基地的活动中,陈嫱结识了国际辅助犬组织的训导师王春笋。在交谈中,陈嫱得知了孤独症辅助犬的概念。经过专业训练后,辅助犬可以为孤独症儿童提供陪伴和爱,以及有效的干预治疗。
“孤独症辅助犬,这么好的一种辅助犬类型,在国外已经发展了40多年,为什么我们国家没有?”陈嫱没有考虑太久,“既然没有,我们把这个事做起来。”
第一步是选犬,陈嫱和团队联系了200多家拉布拉多犬舍,最终选出了三只有三代血统证,即三代纯血的拉布拉多犬。这三只狗的共同性格特点是情绪稳定,且有强烈的服务于人的热情。
陈嫱介绍,三只合格的幼犬年龄在6-10个月,随后工作人员将每只狗送到合适的寄养家庭进行社会化训练,在这个过程中,寄养家庭会带着狗出入各种场所,建立与人类及同类的社交。社会化训练完成后,狗的年龄在一岁出头,体型、性格完全稳定,再进一步接受专业训导师的技能训练,周期在8-10个月。完成所有训练,并通过国际辅助犬组织的考核后,三只狗正式完成身份蜕变,成为国内首批孤独症辅助犬。
它们的名字是哈雷、哈利和伊莉。三只辅助犬在2023年12月底在上海的基地顺利“毕业”后,项目团队面向全国的孤独症家庭开放申请,在经过共同训练等一系列筛选流程后,免费赠予匹配成功的家庭。今年4月,三只辅助犬都已进入家庭服役。通常情况下,它们会陪伴孤独症孩子8年,随后退休养老。
总会有人问陈嫱,万一狗狗咬人怎么办?陈嫱会给出坚定的回答:“没有万一,它们都是万里挑一。”陈嫱介绍,在每一个训练环节中,一旦狗狗有任何攻击性或不合格的行为,不会被纠正,而是直接被淘汰掉。在国外,辅助犬培训的淘汰率在60%-70%,能顺利毕业的狗狗都是优中选优,万里挑一的说法并不夸张。
难以替代的爱
王春笋是国际导盲犬联盟(IGDF)专家级训导师、国际辅助犬组织(ADI)成员委员会委员,有多年训犬经验。他告诉记者,辅助犬与宠物狗之间有着本质区别,除情感疗愈或陪伴外,辅助犬还必须有三项能减轻使用者负面状况的工作技能。
具体到孤独症辅助犬,它们熟练掌握坐、站、停、随行等27个基础口令,还拥有安抚、锚定、深度拥抱等高级技能。
在具体的生活场景中,锚定是被使用最多的功能之一。许多孤独症孩子有辨明情境的障碍,他们无法判断什么样的行为是危险的,即便在马路上也会随时随地跑开。每当这种情况出现,辅助犬会迅速趴下,用体重牵引控制孩子,使其无法跑开,确保安全。
辅助犬还能主动感知到孤独症孩子的情绪变化,并上前安抚孩子。狗狗会将下巴放在孩子的手上或腿上,像是在说:“你来摸摸我吧!”通过这种方式,辅助犬可以有效转移孩子的注意力,使其情绪稳定。
更进一步,当孩子情绪崩溃,出现用头撞墙、用手抓挠等可能伤害到自己和他人的行为时,狗狗会拥抱孩子,将整个身体搭在孩子身上,通过自身体重让他稳定下来。而在这个过程中,狗狗即使被孩子抓到、打到也不会有过激反应,会始终保持安定。
在家庭与辅助犬共训阶段,项目团队共组织了五个家庭和狗狗共同相处、训练。有的孩子“自来熟”,很快跟狗狗嬉戏打闹,有的却要经过朝夕相处才能熟悉。
陈嫱记得,有一对来自广东佛山的双胞胎,哥哥是重度孤独症,弟弟是中度。哥哥的症状很严重,他害怕一切有颜色的东西,吃饭只吃白米饭,喝纯水、牛奶,其他营养元素都得靠补剂补充。“我们三条狗狗都是黑色的,哥哥第一次看到狗狗吓得痛哭,趴在妈妈背上不肯落地。没想到相处一段时间后,哥哥竟然主动伸手摸了狗狗,还亲了一下。”
陈嫱惊喜又讶异,这么短的时间里,哥哥跨越了自己对事物的刻板认知,主动接纳了黑色的狗狗,说明他真的建立起了和狗狗之间的情感。
“人们常常自诩无私,但其实人都是有要求的,哪怕是爸爸妈妈。父母会希望孩子听话、进步、慢慢变好,如果孩子出现了退步,难免会有负面情绪,孤独症孩子是能感受到的。只有狗狗是无所求的,无论你怎样我都爱你,无论你怎样都是好的。”陈嫱说,“这是一种难以替代的爱。”
家庭关系的“黏合剂”
和三只狗狗配对成功的,分别是山东烟台的男孩煊煊、安徽合肥的男孩小烨和山东泰安的女孩欣欣。
煊煊的妈妈曾是一名外企翻译,为了照顾孩子辞职,陪他在北京做干预治疗。煊煊性格外向,精力充沛,为了陪伴他,父母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煊煊匹配了三只狗狗中体力最好的哈利,哈利会陪他玩闹,释放掉多余的精力。玩累了,孩子和狗一起回屋睡觉,睡眠质量也好了很多。
煊煊不会与其他孩子相处,之前很少有朋友,很孤单。哈利来了之后,煊煊偶尔会带哈利去幼儿园,孩子们会围过来,“煊煊,我可以摸一下哈利吗?”“煊煊,你明天还会带哈利来吗?”狗狗拉近了煊煊与其他孩子的距离,让他结交了不少新朋友。
小烨一岁多确诊孤独症,此前他和父母在国外生活。小烨的妈妈杨女士在大学工作,她向记者介绍,如果以孩子为圆心构建社会生态模型,紧密围绕着孩子的是家庭和社区,在权衡利弊之后,杨女士放弃了国外的工作,带着孩子回国生活成长。
“家里有爸爸和弟弟,还有一只哈雷等我。”在哈雷进入家庭后,杨女士每次接小烨放学都会听到孩子念叨这句话。杨女士很开心,“孩子心里有一个惦念,知道在任何时候回到家,都有一只很稳定的狗狗在等着他,对他的情绪稳定是很有帮助的。”
在杨女士看来,哈雷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家庭的生活状态。每天早上和晚上的遛狗时间,不但增加了孩子的运动量,还创造了一个亲子共处的空间,对增加家庭的亲和度和连接感作用明显。
六一儿童节到来之前,杨女士准备带着小烨和哈雷出去露营,找一条小溪,让孩子和狗狗游泳。“我常常认为,哈雷穿上工作服是辅助犬,脱下工作服,它也是我们家里的一个成员。”杨女士说,“小烨是儿童,哈雷也是儿童,我们要一起开心一下。”
5岁的欣欣是相对重症的孩子,她匹配到的伊莉,同样是一个温和的“女孩”。在相处一段时间后,欣欣有了明显的进步。无奈欣欣出现了过敏症状,只能先将狗狗退回。陈嫱介绍,狗狗与家庭匹配流程有一个月的观察期,如果磨合出现问题,可以申请退回。伊莉将重新进入匹配流程,到合适的新家庭陪伴孩子。
漫长的前路
据中国残联2023年发布的中国残疾人普查报告数据,我国孤独症患者已超1300万人,且以每年近20万人的速度增长,发病率居精神类残疾的首位。
面对如此庞大的孤独症家庭基数,陈嫱以为,首批三只辅助犬一定是供不应求的“香饽饽”,出乎她预料的是,在开放申请的第一个月,她只收到了三封邮件。
陈嫱意识到,“被看见的第一步太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舶来品,很难进入每一个孤独症家庭的视野,而了解到项目的家庭大多数持怀疑和观望态度。“很多人觉得我们完全免费,会不会是骗子?哪有这么好的事?直到最后一步共同试训阶段,匹配好的7个家庭中有2个临时退出。”
为了让孤独症家庭了解到辅助犬到底是如何工作,项目团队驱车1500公里,把狗狗们从上海带到广州的特殊学校,跟孤独症孩子们互动。只要家长有兴趣,陈嫱就和他们一对一面谈,沟通、介绍辅助犬,当“孤独症辅助犬”从网页上的新闻变成眼前真实的狗狗,家长们的口口相传中多了一份信任。
另一个令项目团队头疼的问题是,孤独症辅助犬无法乘坐飞机、高铁等公共交通工具,匹配成功的家庭只能用私家车接走狗狗。很多航空公司工作人员表示,查询不到孤独症辅助犬这一犬种,而导盲犬则可以接收。这令陈嫱有些无奈,“导盲犬是视障辅助犬,我们狗狗是孤独症辅助犬,都是工作犬,应该得到相同的待遇。”
记者查询发现,2023年9月1日起施行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法第四十六条规定,公共场所经营管理单位、交通运输设施和公共交通运输工具的运营单位应当为残疾人携带导盲犬、导听犬、辅助犬等服务犬提供便利。
导盲犬在国内的培育已近20年,大众基本建立起了“导盲犬是工作犬”的认知,但“孤独症辅助犬”的概念对大众来说仍较为陌生,“让公众改变观念,建立对各类辅助犬的认知,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陈嫱说。
3条辅助犬对比1300万孤独症家庭,是一个太过悬殊的差距。王春笋告诉记者,目前经由国际辅助犬组织认证的训导师,国内仅有三人,训导员的数量不足一定程度上制约了行业发展,而更重要的问题是,国内还未形成良好的行业生态,“如果国内有足够多的高质量寄养家庭,有充足的志愿者,训导师的工作效率会提高很多。”
王春笋介绍,项目团队未来的规划不拘泥于孤独症辅助犬这一类型,还会尝试培训创伤后应激障碍辅助犬、独居老人辅助犬等各类辅助犬。王春笋呼吁国内能尽快制定辅助犬行业标准,也希望有更多人参与这项事业,“只靠我们一个机构,是不可能满足全国的需求的。”
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尽可能服务更多的孤独症儿童?陈嫱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她考虑未来让辅助犬进驻特殊学校,如此一来,既可以免去家庭对于时间、精力、成本的担忧,也可以一次性服务一二十个特殊孩子。
陈嫱介绍,孤独症辅助犬项目的经费全部依靠公益捐赠,首批孤独症辅助犬每只的成本在16万元左右,为了公益的普惠性质,后期会探索更多的途径降低成本,比如从流浪狗中挑选犬只进行培训,以节省采购成本。
项目团队也一直在探索可持续的发展模式,“如果家庭条件允许,家长们可以自己购买血统纯正的幼犬,支付费用后由我们代为培训;对于经济较为困难的家庭,我们鼓励有能力的人或机构通过捐赠的模式帮忙购买,形成一个良好的公益循环。”陈嫱说
陈嫱希望孤独症辅助犬能成为一个新的契机,让更多人能看见孤独症群体,关怀孤独症群体,“辅助犬代表着关怀和帮助,但真想要改变孤独症群体的命运,一只辅助犬是远远不够的。”
记者手记
愿每个孤独症孩子都奔跑在阳光下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隽杰
“孤独症辅助犬”,在采写这篇报道前,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个概念。我为自己的无知汗颜,也更明确了一个想法——孤独症患者仍需要社会各界给予更多的关怀和支持。
1982年,中国首例孤独症患者被确诊,40多年过去了,我国孤独症群体的生存状态已有了长足改善。为显尊重和关爱,“孤独症”取代“自闭症”成为媒体的主流用法,人们也常用“星星的孩子”指代孤独症儿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这种疾病,不再把孤独症群体作为异类排斥。
孤独症是一种精神残疾,无法完全治愈,但通过尽早的诊断和干预治疗,孤独症患者可以融入社会,独立生活。我国孤独症患者已超1300万人,且以每年近20万人的速度增长。
与之相对应的,我国目前从事孤独症儿童康复的教师约有10万人,其中残联在册的康复教师有2.3万人,与患病儿童的比例约为1:130,而其中能提供高质量服务即持有国际认证干预资格证书的专业人员,目前仅有1000人左右。此外,国内提供大龄孤独症患者康复治疗的机构只占总数的10%左右,随着孤独症患者的年龄增长,他们的出路愈发渺茫。
明显可见,与庞大的孤独症群体相比,国内的康复资源并不充裕。孤独症辅助犬的引进或许是一种补充,但更重要的是,社会仍然需要倾斜更多的资源给孤独症群体,从早期的干预到上学再到职业培训、工作、养老,孤独症患者人生的每一步都需要关注,并得到合适的帮扶。
在采访中,我了解到孤独症辅助犬项目落地的过程充满艰辛,从筹措资金到匹配孤独症家庭,每一步都面临各种阻力。在公共场所,很多工作人员不清楚孤独症患者是残疾人,也不明白孤独症辅助犬为何物。孤独症辅助犬项目最大的意义,在于消除这些不理解和困难,让人们先看见,再进一步了解、关心。
孤独症辅助犬项目只是整个社会帮扶孤独症患者的一个小小侧面,但正是这样的尝试和努力,终将聚少成多,连线织网,托举起孤独症群体的人生。希望未来某一天,“星星的孩子”回到地球,更多的孤独症患者可以走出家庭,出现在地铁里、超市里、公园里,享有本应属于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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